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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仁大学的禄丰蜥龙动物群化石——一件未了的化石公案

发表日期:2010-03-05来源:放大 缩小
  (李传夔)

  在2009年《化石》第一期上刊登的董枝眀懷念杨钟健先生文章中,着重提到云南禄丰蜥龙动物群。的确,从1938年卞美年先生首次发现禄丰恐龙化石后,经历了我国几代古生物学家的努力,已使禄丰恐龙动物群显赫闻名于世。先是杨钟健在抗战年代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坚持发掘、修理和研究,发表了14篇论文和4本专著,包括7种恐龙、3类鳄、1种肺鱼及卞氏兽和昆明兽两种犬齿兽类,确立了禄丰蜥龙动物群的地位。1953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动物研究所(室)成立后,以孙艾玲为代表的年轻一代又经年不断地调查、发掘,尤其在似哺乳动物和哺乳动物门类上取得了重要的突破。直至近年,董枝眀更在禄丰大力开拓,创建出一个拥有50架完整禄丰龙、规模宏大的恐龙乐园。禄丰蜥龙动物群七十年的研究史始终是与古脊椎所息息相关一脉相承的。然而,就在古脊椎所同仁的调研、经营中,还夹杂着一段不那么光彩体面的 “洋人折腾”,这便是本文要介绍的辅仁大学蜥龙动物群的故事。

  

  辅仁大学是1927年北洋政府准予试办,1929年教育部立案,正式成立的【私立北平辅仁大学】(Fu Jen Catholic University,FJU),是一所直属梵蒂冈教廷教育部的天主教大学,先是由本笃会教派主办,1933年由圣言会(Societas Verbi Divini,简称SVD)接管。解放前辅大与清华、北大、燕京并称北京四大名校,有“北大老,师大穷,唯有清华可通融。辅仁是个和尚庙,六根不静莫报名”的顺口溜可证。我所已故的古鱼类学家刘宪亭先生和摄影师王哲夫先生均是辅大出身。1950年辅大收归国有,改称「国立辅仁大学」。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辅大分别并入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政法学院、中央财政学院等五座高校。原校址设在北京西城定府大街。1960年辅大在台湾复校,目前是唯一进入世界五百大名校的台湾私立大学。

  解放后,辅仁大学发生了一件轰动京城的事件——《辅大事件》。直接起因是1946年到任的校务长美籍芮歌尼神父(Rev. Harold W. Regney SVD,1900-1980)在1950年7月致信陈垣校长提出,原本22万的经费每年只给14.4万美元,同时必须实行4个条件:学校新的董事会由教会选任;教会对学校人事安排有否决权;附属中学的经费自给自足;圣言会所在地仍由教会保留,任何人不准侵扰。同时提出解雇5名进步教员的要求。芮歌尼还两次上书周恩来总理,并鼓动少数不明真相的工友向学校请愿,企图达到其组织新校董事会撤换陈垣校长的目的。9月,教育部收到芮歌尼代表天主教会函,正式通知停止经费补助。10月12日政务院批准国家接管辅仁大学(党史文汇,2005,第8期)。芮歌尼1950年12月返美遭拒,51年7月25日被捕入狱,因承认从事间谍活动,写“华北调查”交美国战略勤务局,被判刑4年,1955年9月18日释放抵港(大公报)。后就职于菲律宾宿雾圣卡洛斯大学和美国伊利诺伊州的Divine Word College,1956年出版了“红狱四年”一书,1980年1月16日去世。

  此位服刑四年的芮歌尼神父算来也是一位古脊椎动物学家,并于1947年加入中国古生物学会。他一生发表论文不多,能查到的不过三、五篇。但1938年发表在Journal of Morphology上的 “The morphology of the skull of a young Galesaurus planiceps and related forms”(491-529页)还是篇颇见功底的研究报告。他当时是芝加哥大学瓦克博物馆(Walker Museum)的一员,在芝大地质及古生物系教授Everett C. Olson的指导下完成论文。他把一件采自南非卡鲁系水龙兽(Lystrosaurus)层的犬齿兽类(cynodonts)盔头兽(Galesaurus)长62毫米的幼年头骨采用磨片方法,取得112个切面,经研究后得出:1.根据耳区水平半规管和后半规管骨化不全等特征,标本为一幼年个体;2.Galesaurus不可能处于哺乳动物祖先支系上;3.支持Broom的“鼬龙类(ictisaur)不是犬齿兽”观点等。读者看到这里,大概可以猜出一个与古生物毫无因缘的辅仁大学为何热衷于在1948年兵荒马乱的时局中去禄丰挖化石?关键就在这个芮歌尼。1947年杨老在英国发表了卞氏兽(Bianotheriun)的详细研究报告(Proc. Zool.Soc. London vol. 117:537-597),的确眼红了芮歌尼。盔头兽与卞氏兽同属犬齿兽类,都是三叠纪稀有的似哺乳动物化石,以芮歌尼当时飞扬跋扈的殖民地傲气焉有不去大捞一把的道理。这在他1963年<Nature>上发表的一篇“A specimen of Morganucodon from Yunnan”中也不打自招地承认‘我想切片研究卞氏兽的耳区结构’。1948年恰好是杨老忙于接掌西北大学校长职务,无暇顾及禄丰野外的时候,这个空子便让芮歌尼趁机钻了进来。这从 1951年杨老在《禄丰蜥龙动物群》专著的英文稿91页中写道“自1939年考察之后,在禄丰并无像样的化石发现》也可证明他老人家对辅大的行动毫不知情。1948年6月初,在宰肯神父(Ralph Thyken, SVD)的资助下,芮歌尼令辅大化学系的副教授奥莱尔神父(Edgar T. Oehler, SVD)在中国工人杜恩林(译音)的协助下去禄丰采集化石。而芮歌尼本人原想也去禄丰呆上六个月,不料1949年北京解放,没能去成。奥莱尔8月10日抵达禄丰,9月28日(?)就在禄丰羊草地含卞氏兽的下禄丰暗紫色层中,找到一件长约2.5厘米带有下颌的完整小头骨(编号先是 CUP no. 5,后改为 CUP no. 2320)。一周后奥莱尔把它送到北京。芮歌尼还未来得及修理研究就被扑入狱。之后这件头骨由辅大的布鲁尔(Wilhelm Brull)带出中国,于1956年交给芮歌尼。奥莱尔在禄丰干了一年,直到1949年8月,共采集到500多件标本。至于这批化石是如何运出中国,抵达美国芝加哥的,作者一时还未弄清。有人说是奥莱尔把小标本带走,大的恐龙被解放军扣下。此说未必可靠,如扣下,这批大的恐龙如今又在哪里,且这500件标本在1965年经塞孟斯(Simmons,D. J.)研究时,业已经Everett C. Olson暂用CUP编号一一在册登记,并未提及还有大的恐龙标本留在大陆,更何况在三叠纪末期还不像侏罗纪时有众多巨型的蜥脚类。如果这500件标本就是奥莱尔的全部采集成果,哪他是先运到北京,再经北京运出国外,还是由云南迳运国外,就不得而知了。

  奥莱尔采集到的标本最后运抵美国芝加哥,存放在费尔德博物馆(Field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已分四个题目研究完毕。

  1.非蜥脚类爬行动物:David J. Simmons,1965年在Fieldiana Geology,15卷上发表了“The Non-Therapsid reptiles of the Lufeng Basin, Yunnan, China”。文中记述了假鳄类、原鳄类、虚骨龙类、原蜥脚类、肉食龙类和鸟脚类等11种爬行类化石,其中包括两新属三新种。化石大小百件(CUP nos.2001-2098),都比较破碎,个体不大,最大的一块双沟鳄(Dibothrosuchus)下颌才长157毫米。

  2.卞氏兽脑颅:由J.A. Hopson(1964)切片研究。发表在<Postilla>87号上,题目是“The Braincase of the advanced Mammal-like reptile Bienotherium”。材料是不完整的头骨,作者着重研究了岩骨前板,认为它可能是膜内骨化而成,有些类似现生单孔类的情况。卞氏兽脑颅的结构同样不支持Kermark有关中生代哺乳动物脑颅进化的假说,另外因为犬齿兽类具有岩骨前板应当是哺乳动物祖先的最佳入选者。

  

  

  3.芮氏中华尖齿兽(Sinoconodon rigneyi):由哈佛大学的B. Patterson和E.C. Olson在1961建立的、唯一发现在禄丰的新属种,材料是9件不完整的头骨、下颌和肱骨(CUP nos. 1-9)。作者将其归入三尖齿兽科(Triconodontidae),并不认为三尖齿兽类与多瘤齿兽、柱齿兽、对齿兽、全齿兽、单孔类等有较近的亲缘关系。深入研究表明中华尖齿兽是牙齿多重替换,臼齿三个主尖虽成直线排列,但无精确的咬合,个体发育中体形持续增大。而因具有鳞骨-齿骨在内的双重颌关节,应归入哺乳动物。

  4.奥氏摩根齿兽(Morganucodon oehleri)材料只有一件采自下禄丰层的头骨和下颌,即那件1956年才交到芮歌尼手中编号为CUP no.2320小头骨。这件标本是芮歌尼在菲律宾时,于60年代初由他带到英国,交给伦敦大学院的K. A. Kermark。Kermark之后送芮歌尼标本关键部位的一些立体照片。根据这些照片,他认为可以先发表一个初步报告,这便是1963年在<Nature>的那篇“A specimen of Morganucodon from Yunnan”。文中与英国的M.watsoni做了比较,认为禄丰标本的下臼齿较后者为大,有4个前臼齿型和3个臼齿型的颊齿也不同于后者,故名为一新种M. oehleri(以后证明Morganucodon的齿式多有所变化)。之后芮歌尼又与Kermark、F. Mussett把英国和禄丰的材料一起合作, 于1973年发表了“The lower jaw of Morganucodon”(Zool. J. Linnean Soc., 53(2):87-175)。1981年三人又合作在同一期刊上发表了“The skull of Morganucodo(ibid.,71:1-158)。摩根齿兽与兽类一样,仅有两次替换齿列,臼齿三尖直线排列,上下齿尖相互对应,出现精确的咬合,其颌关节为双重关节,是哺乳动物进化系统上关键环节的重要化石,一直受古生物学家的极大关注。直到近年CUP no.2320还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件完整的摩根齿兽头骨。可这件如此重要的标本目前仍存在美国费尔德博物馆,遥无归期。笔者于1980年曾在该馆见到它,睹物思乡,感慨万千。当年同时见到的还有内蒙始新世的雷兽、犀牛化石,那是1924年后费尔德博物馆以每年5000美元支持中亚考察团所分得的复份标本。

  讲到此处,故事似乎可以结束了,但作为一件公案,尚须有个交待,那就是追讨产权。在1961年,Patterson and Olson 发表第一篇辅仁材料报告时,开头就郑重声明:“本文研究的是属于中国北京辅仁大学在云南采集的部分标本。目前,这些标本暂借给芝加哥大学地质系。直到辅仁大学当局根据该校校务长和云南考察的组织者芮歌尼于1957年6月21日信中提出的一个senerous合同来取回时,它们将保存在该系。根据这一合同这些标本将标注辅仁大学(Fu Ren Cathoic University of Peking)的(缩写)字母C.U.P.,同时也在标本并入辅仁大学藏品的正规编号之前给了一个暂时的顺序号。”之后的芮歌尼(1963,1973,1981),Hopson(1964),Simmons(1965)都一致采用了C.U.P.编号,并一再明确标本属于辅仁大学的产权。著者一时无法看到1957年芮歌尼订的这份“senerous合同”,不知道规定的取回手续到底如何。要知道57年订合同时离芮歌尼去世还有23年,他芮歌尼有没有设下谁来签字才有效的圈套?他明知1952年北京辅仁大学已解体,而1960年台湾的辅仁大学才复校,那他在1957年规定只有辅仁大学当局才能取回,试问当时世界上有个什么辅仁大学?这不是欺人的空头支票就是梦想变天!退而言之,如今芮歌尼已经死了,即是芝加哥大学地质系尊重事实,愿还标本,那这场官司也有难打之处,是北京师范大学以合法继承人的身份去要回来,还是台湾重组的辅仁大学有继承权?但可惜的是这两个单位目前都没有古生物专业设置,那应该放在哪里才算物得其所,才能物尽其用呢?!当然,不管是哪家接受,都是中国人,这是铁的事实。笔者写这篇短文的目的也就是想告诉关心化石的朋友们有这么一段故事,还留下一段未了的公案,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属于中国的珍贵标本,尤其是正型,早日还归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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